粤北洪灾中的救援和坚守——记者直击灾区一线记录救援救灾中的动人瞬间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谭洁文 罗清峣
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曾育文 梁 喻 潘俊华
接近“百年一遇”洪灾再袭粤北。4月18日以来,受连续强降雨影响,北江发生2024年第二号洪水,沿岸多地出现灾情,其中又以韶关江湾、清远英德两地受灾最为严重。经过数日救援抢险,江湾镇民众已悉数撤离,英德市内复工复产工作平稳开展。
生命至上,众志成城;火速救援,同舟共济。从深入洪水转移群众的消防救援人员,到开着铲车抢通江湾镇“生命线”的工程人员,再到毅然赶赴浛洸医院救援的医生夫妇,羊城晚报记者奔赴英德、江湾两地,直击一线灾区,记录救援救灾中的动人瞬间。
水患:“这次几乎每个山头都发生了塌方”
几乎每个英德人都有与洪水相关的记忆。2024、2022、2013、1994,这些年的水灾是刻印在当地人脑海中的“大水”,其他小规模的水浸则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日常。
英德地处广东中北部、北江中游,地势北高南低,除北江、滃江、连江三大江外,境内另有16条集雨面积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支流。受特殊地势影响,英德易发洪涝灾害,当地人也习惯了与洪水“共处”。然而,2024年4月的这场洪灾,超出了英德人已有的经验。
“20日早上水还在河里,中午就到家门口了。”半天的时间,水已经淹没了一楼,东岸咀村村民黄星良只来得及搬运一些贵重物品上楼。他有些懊丧,更多的却是困惑,“清明前后,村里已经被淹过一次,刚把家打扫干净,没可能才过几天又淹一次吧?”
出乎黄星良的意料,这一次侵袭英德的是接近“百年一遇的洪水”,洪水一直漫到了黄星良家的二楼楼顶,他只得接上母亲,划船离村避难。在东岸咀村,大部分人家屋前都放有一艘小船,这是水淹村庄时村民的出行工具。
在黄星良的印象中,暴雨和洪涝会在每年农历五月来临,即广东人所称的“龙舟水”,今年农历三月还未过完,已遭遇两次洪涝,这让黄星良诧异,也让他对未来的“龙舟水”充满担忧。
4月22日晚,在英德市浛洸镇一家汽修店,老板王叔(化名)正在清扫淤泥和积水。这次洪水,他损失了几万元的汽修配件,“政府有提前通知,但临时很难找到存货的地方。”王叔边说边为记者指出墙上两道清晰的泥痕,“上面那条是前年洪水留下的,下面那条是今年的,今年水最深的时候有一米多。”
记者了解到,2022年英德特大洪水同属“百年一遇”级别,短短三年,两次近“百年一遇洪水”的袭击,当地老人们也从未有过此种经历。
在北江上游的韶关市江湾镇,洪水导致的山体滑坡威胁更甚。4月21日,连日暴雨导致江湾镇多处山体滑坡,本是满山绿树的山体随处可见一片片黄色土坡,仿佛脸上的一块块疮疤。“满目疮痍。”坐在直升机上进入江湾镇时,广东电网韶关城区供电局江湾供电所所长黄桂涛这样形容他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
在距离灾难核心区江湾街道1公里的黄坡潭村,陈方正在查看自己受灾的青菜田。回忆起山体滑坡的场景,陈方心有余悸:“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严峻的景象,我爸那辈人都没见过。泥石流一下子下来了,就一瞬间的事情。”黄坡潭村里一共有130多个村民,大多数以务农为生,每户家庭大约有3亩地,“现在全被摧毁了。”
镇上的居民丘嘉顺则告诉记者,记忆中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灾难,在2022年时也发生过水灾,“就几处地方塌方,但这次几乎每个山头都发生了塌方。”丘嘉顺所住的山边,是受泥石流灾害最严重的地方,“我家旁边有一栋楼就被冲塌了。”
救援:花费超30小时,打通往“孤岛”的道路
连日来的暴雨及其引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破坏了江湾镇的道路、电力及通讯等基础设施,使得这里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一度成为“孤岛”。据了解,从4月20日上午灾情出现,到救援人员打通前往江湾镇的16公里道路,前后共花费30多个小时。
4月22日上午,记者驱车前往江湾镇。318县道是通往江湾镇的主要道路,由于山体滑坡,这条通往灾区的“生命线”被阻断,救援车辆行进缓慢,数辆挖掘机正在清理从山上滑落至道路上的泥土。现场工作人员表示,前方道路的地质情况仍比较复杂,仍有多处滑坡等待清理,他们正在抓紧一切时间打通道路,为救援争取时间。
沿着318县道继续向江湾街道行进,记者很快被淤积至膝盖的淤泥挡住去路。洪水顺着山往下流,涌入街道,淹至小腿。救援队伍只能涉水前进,皮卡车穿梭其中运送物资,铲车则在水流中作业,清除淤泥。
在江湾中学的操场上,广东应急直升机一次次降落,然后升空,载着一批又一批受灾群众飞向韶关市区。“昨天他们开始运一些老人和受伤的人,今天开始运其他居民。”在江湾中学,记者遇到了正在等待直升机撤离的丘嘉顺一家。
丘嘉顺平时开着小货车卖水果,但大水将他的货车冲倒在地,家里也被水淹了,“里面的家电全都泡坏了”。他回忆,在灾害发生的短时间内,政府就及时地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地带,“我们都跑到政府提供的安置点暂住。”同时,政府还规定以河为界,河的一边允许居住,而临山的地方则禁止住人,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河的对岸。
在江湾中学里等待转移的人群中,江湾街道居民黄素洁显得格外沉稳。她衷心感谢政府的帮助,“政府对我们非常关心,现在我们住的安置点有足够的食物、饮水,而且很安全。”她让丈夫坐直升机先去韶关市区,“我让他先出去了,他明天还要上班。”然后,她淡淡地说道,“我不着急出去,就在这里等,听从政府的安排。”
为了保障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地政府抓住新一轮降雨来临前的窗口期,从4月23日下午开始,组织江湾镇居民有序转移,截至24日20时,江湾镇共转移群众1772人,全镇人员均已撤离。
坚守:洪水中的医院成了“庇护所”
相比于江湾镇救援抢险的紧迫,英德的救援和转运工作要平稳许多。常年大大小小的水患,让英德人对及早地撤离和防御有了经验。浛洸镇光南社区党委书记吴伟权告诉记者,社区早在4月20日中午便研判出发生水浸的可能,并组织居民转移,留在水浸区域的,大多是居住在高层不愿离开的人。
在广东蓝天救援队队长池翔看来,或许是由于2022年刚经历过特大洪水,英德当地政府对接求救信息的效率很高,为救援队的工作提供很大的便利。池翔介绍,由于政府及时组织撤离,救援工作开展得比较顺利。
浛洸镇有近5万常住人口,浛洸医院是镇上唯一一所二甲医院。即便积水将一楼浸没,这所医院始终在洪水中维持运转,成为病患们的“庇护所”。4月22日,记者随救援队深入洪水,实地探访浛洸医院。
何颖林和潘辉婷夫妻俩都是浛洸医院的医生,收到医院可能会进水的通知后,他们不约而同决定要赶往医院,“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何颖林说,他们家住英德市区,夫妻二人前来医院支援后,家里只剩下4岁的儿子和老人,何颖林牵挂孩子,但职责所系的他选择坚守岗位。他和妻子一起在医院已三天,却未能见上几面,“我和她工作在不同的病区,对我们的职业来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浛洸医院副院长万仕锋告诉记者,在4月20日收到洪灾预警后,医院迅速启动应急预案,通知全体职工返岗待命,并将原本设置在一楼的收费处、药房、急诊科等转移到二楼继续办公,全力保障居民就医服务。“目前我们医院有病人190多人,陪护80多人,本院职工大概330多人。”万仕锋说,医院提前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足够供给600多人的需求。
万仕锋说,他从2007年开始就在医院工作,这样大的水灾经历过三次,虽有提前转移贵重设备的意识,但医院还是不免有些损失,“我们把CT机、彩超机等设备转移到了二楼,不过消毒供应、高压氧舱等设备因没法搬动,只能放弃。”
在医护人员工作的二楼,记者看到了医院的临时药房,药品按类型和药用分区域存放,有医生24小时轮值看守,确保药物供给顺畅。
何颖林告诉记者,在关注病人的身体状态之外,他们也会随时注意病人的情绪波动,“有的病人比较担心水情,我们会时不时告诉他们水位降了多少,相信水退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重建:米饭的香气覆盖了淤泥的味道
4月24日,水利部官网发布消息称,当前北江第2号洪水已全线退至警戒以下, 但此次强降雨过程与前期降雨雨区高度重叠,防汛工作面临诸多不利因素,珠江流域北江、韩江有再次发生编号洪水的可能。
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4月22日晚,水还未完全退去,英德已开始了清淤排涝工作。浛洸镇副镇长蓝飞龙向记者介绍,自4月22日下午6时多,浛洸镇开始退水,镇政府将整个镇子划分为4个片区,安排了5组工作人员,除一组人员后勤保障外,其余4组行动人员各自认领片区,进行清淤工作。“除镇村干部外,我们还发动群众一起进行街道清扫工作,基本按照先退水先清扫的原则安排工作。”蓝飞龙说。
同样在4月22日晚,佛山菠萝救援队抵达英德,支援灾后排涝工作。佛山菠萝救援队队长王治勇介绍,他们收到清远市应急管理局的通知后,连夜赶到英德支援排涝工作。菠萝救援队第一批派出15名队员、10台车,队伍携带了6台大型抽水机以及发电机、消杀无人机等设备。“水退之后同样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只有及时排涝才能保障恢复供电,让老百姓回家。”王治勇说。
4月23日上午,记者重访东岸咀村,村里大部分积水已经退去,村道上仍有淤泥,村民们用抽水机从滃江引水,冲洗路面和房屋。黄星良家的二层楼房位于村里地势较高的位置,屋内水已全部退去。记者到访时,黄星良和妻子正用水管喷洗墙面上的污泥,黑灰色的淤泥被冲掉,露出了墙壁原本的黄色,这是多次水浸留下的痕迹。黄星良今年40岁,房子是在他出生时盖好的,他自己也算不清这里到底被水淹过多少次。
2022年英德特大洪水之后,黄星良拿出积蓄在英德市区买了一套房子,平日不再居住在东岸咀村。4月20日晚,村里的房子一楼被水浸没,黄星良想带着69岁的母亲去城里的房子避险。无奈母亲放心不下家里养的鸡和狗,坚持留下。黄星良只好把母亲安置在楼顶的窝棚里。
4月21日,水已经涨到楼顶,黄星良和妻子划船回家,把母亲接了出去。“当时的水位已经过了二楼,水流很急,掉进去的话很难救上来。”黄星良说。
回忆那天的场景,黄星良有些后怕。“人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无所谓。”黄星良心疼母亲,又无可奈何。他心里清楚,母亲在村里生活了大半生,她的根就在这里。每次水浸村庄,母亲害怕又心烦,却还是在家里坚持到不得不走时才肯离开。“看到她那个样子,我想流泪又不敢,那种心情说不出来。”
从黄星良家出发,越往村里走地势越低,路面的淤泥越厚,最深处没过小腿。位于低洼地带的房屋还处在积水中,有村民划船回家查看家里的情况。钟奶奶拿着铲子清理屋子里的淤泥,看到记者进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到处乱糟糟的,连给你坐的地方都没有。”
“累。”提到洪水,钟奶奶最大的感受不是害怕,而是疲乏。钟奶奶嫁到东岸咀村30多年,经历了大小数次水灾,水来之前搬物资,水退之后清淤泥。
记者准备离开时,黄星良家正在煮饭,米饭的香气覆盖了淤泥的味道,熟悉的村居生活正在恢复。黄星良的母亲坐在煤气炉边,围裙上沾满泥污,眼角红红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倦。黄星良还记得1994年的水灾,那年他10岁,“那个时候是妈妈‘抵着’洪水,护住了这个家,现在责任换到了我的肩上。”黄星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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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杨帅 通讯员 王浦龙 黄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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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武部直线距离不到百米的绥江,浊浪拍岸、腥涛翻涌,水位线持续上涨。据水文部门预报,当日16时左右洪峰过境,绥江水位线将达到54米以上,逼近1955年历史峰值(54.79米)。
8时许,民兵救援第一梯队30人驰援受灾严重的幸福街道郊际村、大梨村。当救援车队行驶到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时,前方公路500多米的路段已经漫水1.2米左右,车辆无法通行。
“卸舟,步行通过!”梯队指挥员果断下令。民兵队员们齐心协力将冲锋舟、橡皮艇在漫水处卸下车,一起推着装备涉水前行。
过了漫水处,马上拐入村道。村道泥泞不堪、断树横阻,即便有运输车辆接应,也难以通行。民兵队员们二话不说,六人一组扛起橡皮艇,一路小跑前进。
就这样,民兵队员们扛着装备跑了将近1公里,到达大梨村时已是气喘吁吁,但是面对紧急的汛情,大家顾不得腿软手麻,迅速操舟深入村庄转移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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